情緒,別錯過

情緒像一個客人,我們要好好接待。 情緒又好像食物,我們得好好消化。 [三個任務] 在接待情緒的時候,我們要完成以下三個任務,讓我們了解這個客人/食物,然後才可以消化(metabolize),不會停留在體內,成為脂肪或其他有害毒素: 一、感覺怎樣(naming/what it feels like)?—用身心感受下這情緒的質地,嘗試用一些形容詞去描述下。詩歌、文學、電影和音樂都可以提供很多素材,讓我們捕捉人類複雜的情感經驗,找到共鳴。 二、什麼刺激它(trigger)? 了解這情緒是在什麼情況底下,被激發起來。 三、適切的行動傾向(adaptive action tendency) 要叩問這情緒:你要帶出什麼樣的行動? 情緒英文是 Emotion,它的本質是行動 (motion),換言之,就是藉着個體的一些適切行動,讓關係或情況有所改善。 舉例而言,留意到自己面部漲紅,心跳加速,全身像火燒,雙手握拳,咬牙切齒;就想可能自己是有憤怒 (anger) 的情緒。再留心一下是什麼情況產生憤怒的呢?原來是同事趕着度假,丟下工作就走了,要你幫她埋尾。為了安撫自己,不想自己啞子吃黃蓮「硬食」,有什麼是適應的行動可以做呢? 以下是一些供你考慮的方案:如果那些工作放着不做,不會對別人造成很大的不便,老闆也不會怪責,那就讓它放着不做,等那位同事回來收拾。如果老闆會不高興,你又不忍心讓事情放着,你就幫她做吧;不過,你可以在案頭上寫下一個字條,表示你為他做了什麼,希望以後他也懂得這樣捱義氣;或是他送個禮物給你道謝,或「屈」他請你吃一個飯,你會覺得舒坦一點?這些都是可以考慮的做法,讓憤怒不用在裏面悶燒。 完成了這三個任務,人就會活得愉快,真實,有自信心和感到自由。 [行動要適切] 我們得注意,不是每個行動都是適切和達到效果的。 例如,你可能說:「我以後用黑臉對他!」或說:「可以離開這個部門,不要見他!」你猜,那位同事會明白當事人的意思嗎?答案是可能不會,甚至會覺得你忽然變臉,不可理喻。你要別人瞎猜你生什麼氣,對方可不是你肚子裏的一條蟲!把事情攤出來講,讓大家都得到了解,是最穩妥的。 他那曉得你生氣的是什麼?你可能生氣,覺得為別人作無償的工作,是很吃虧;那你就是希望對方懂得投桃報李,補償你。你可能沒那麼計較,只是生氣他做事沒有交帶,不想以後又再發生這種情況,打擾你的工作進度,麻煩沒完沒了。以上兩種生氣原因不很一樣,都需要花點唇舌解釋。 [適切的行動≠發洩] 你可能打算在他回來之前,故意弄髒他的桌面,搞亂他的檔案,好像發洩了你心頭之恨。但這樣做沒有真正面對這個衝突;同樣的問題,未來還會再發生。 如果案主視這種發洩方法,為適切行動,治療師千萬不可以收貨,因為這只是逃避問題。 這個時候,治療師須刻意「拖慢」案主,讓他好好體驗這個情緒的功課。 聖經說:「你們要快快的聽,慢慢的說,慢慢的動怒」(雅1:19 )是很有意思的。 [不宜久留的情緒] 但是,不是每種情緒都值得我們停留,有些情緒我們還是最好及早迴避,我們稱之為「抑制性情緒」(Inhibitory Emotions),這些情緒的出現,是為了抑制真情流露。常見的抑制性情緒包括:羞恥、內疚自責和恐慌反應(shame, guilt, panic)。用上面的例子,羞恥產生時,當事人會有一個意念產生:「這裡每個人都很大方,只有你是這樣子斤斤計較!你害不害羞?」內疚自責可能在你生同事氣時出現,怪責你為什麼不可以為別人多付出一點。恐慌反應的出現,是來自危機意識:我們擔心說真話表達憤怒,會令關係惡化,別人會不喜歡我,以後就很難生存了。這些抑制性情緒,令你更加退縮壓抑,內耗和停滯不前。 [未完成的情緒] 有兩種情緒比較複雜,不是照着上面這個公式做,就可以順利解決的。 第一 哀悼 ( grief):喪失親密至愛的人,那種哀傷沒有一個固定的完成時間表,可能是一生之久,在不同時間被觸動,都會傷感,然後又重新學習重適應「沒有他的生活」(參Thomas Attig, How We Grieve: Relearning the World, Oxford University Press, 1996。頁15,45,49) 第二 …

消化噩耗

https://experiencelife.com/article/the-art-of-forgiveness/ 突如其來的打擊,留給當事人的影響,是難以接受之感,哽不下嚥、消化不了那個強烈的經驗。難以接受,是因為每一個打擊,都意味着有一個損失(loss),人會捨不得。  那種「放不下」(can’t let go),會用很多方式呈現: 「好想返回從前那種一家團聚、樂也融融的氣氛。」 「好炆憎我的父母!為甚麼生我下來,受這些苦?要我浪費那麼多的青春。」 「我親眼看着他火葬。理智上,我知道他已不在人世;可情感上,仍是沒法接受他已經不在的事實。」 經過切肢手術的糖尿病人可能會說:「我總是覺得,我好像還有那隻腳!」 「他們經過流淚谷,叫這谷變為泉源之地,並有秋雨之福,蓋滿了全谷。」(詩八十四6)為了放手(let go),過渡去一個沒有了它/他/她/牠的日子,人必須走過哀傷的旅途(經過流淚谷),才有秋雨之福覆蓋的生命。因此,眼淚的傷痛是必要的,即使那痛是椎心的痛。 要問自己:失去了xxx,代表失去了甚麼?(xxx走了,你最捨不得甚麼?)你自然會想起很多美好的東西和經驗。如xxx對我的欣賞、一個完整和溫馨的家、一種無條件關懷等。 也要問自己:那些美好的東西可不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再現?例如:重現媽媽的美味(烹調方法)、回望溫馨的記憶;能如此,喪失的傷痛就可以減輕一點。 當然有一些損失是永遠的:如他不在,他再不會為你開車,為你管賬目;這些事,你得學習自己來。 你可能會發覺,當事人會沒完沒了的重複講某件過去的事,或某個故人,無論你如何跟他說理,勸他放下,活在當下,他總是放不下,像某部分的自己總是活在過去。其中一個原因,是他尚有「未完成的事」(unfinished business)。例如年老臥病的媽媽,半夜在醫院忽然去世,事隔多年,仍然耿耿於懷。筆者認為,陪伴這些朋友,不能只講道理,反而要順着他情感,讓他帶你回到當初最傷心的情景(例如那個他沒有機會陪伴媽媽去世的晚上),想像站在媽媽的床邊,讓那份情感帶動的「適應性行動態勢」(adoptive action tendency),繼續完成未完成的工作。陪伴者若能促進這個過程的發生及完成,對當事人會是一個很具轉化性(transforming)的經驗;完事後,他可以深深地鬆一口氣,跟你說,「我終於安心了,事情真的完了。」 許德謙(Soul Weaver 靈修導師及美國註冊精神分析師) (於2018 年 12 月 9 日 基督教週報 第2833期出版,蒙允轉載)

關係出問題,誰的責任?

當陪伴的歷程進深,會發生一種現象,叫作「移情」(transference),就是案主不自覺地把陪伴者,當作是他過去所認識的一個人(姑且稱他為A君),把屬於A君的特質,投射(project)在陪伴者身上。如果那是A君的一些好的特質,陪伴者會感覺被欣賞接納喜愛,讓這個關係拉近更親密。如果那是A君的一些不好的特質,陪伴者就會被案主討厭、猜疑甚至拒絕。這是一個潛意識操作,案主是渾然不覺的;陪伴者感覺被誤會了,真是有理說不清,搞不好更會互相怪責。在精神分析裏,移情反映案主一些早期人際關係經驗和創傷,而形成的不良反應模式。陪伴者如因為被案主熱愛捧高而沾沾自喜,與案主一起墮入潛意識的五里迷霧中,那只是強化了案主的不良反應模式。隨着陪伴關係的進深,總有偶發事情,令陪伴者失分失色,關係遂由愛轉恨;這表面看是衝突,內裏是治療的契機。 當案主憎恨陪伴者時,陪伴者切勿輕言放棄,他這時有責任保持積極冷靜、清醒和溫柔的態度,與案主一同默觀檢視個人內在(intra-person) 和二人相互間(inter-person)的歷程,留心的不單是意識到的言語認知性訊息(verbal cognitive message),若停留於此,很易流於爭論,於事無補。這時反要注意的是:非語言的情感、身體反應和影像(non-verbal feeling, body sensation & image)等來自前/潛意識(pre/unconscious)的訊息,這裏蘊藏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故事,是引致案主的人際關係困難、內在矛盾、和言行不一等困擾的根源。 陪伴者亦有責任檢視自己在當中是否也有疏失,導致案主會特別喜愛他或憎恨他,對這些責任他需要清楚地向案主承認;而這樣坦誠溝通是一種難得的經驗,日常生活少有。不過就那些被投射過來的物料,陪伴者就更需要耐性,讓案主感覺安全之下,一起回顧檢視,就是帶着一個「不論斷(non-judgmental)的態度」,默觀這現象的生滅和重複。陪伴者當留心不用自辯,太過自我防衞會觸動案主的自我防衞;若防衞機制啟動了,案主就不能冷靜,就無法看清當下的發生的一切。 在雙方都輕鬆平靜下,案主仔細地看清楚,面前的陪伴者是不是就完全是過去的A君翻版?有沒有不同呢?隨着時間,這些移情現象的反覆出現,案主學會怎樣冷靜地看見自己的原始反應(reactivity),而對自己這種重複發生的苦況(或稱「強迫性重複」,Repetition Compulsion),產生一種憐憫心(compassion,即焦點轉移:由只着緊人際關係困難,變得留意到這個為此問題一直在受苦的自己);因而,他就有動力去選擇做新的反應——把投射收回來,不諉過於人。 正如以馬忤斯路上遇見復活主的門徒,被轉化後,他們敢回去原先傷心地耶路撒冷,與眾分享蒙恩經歷(路二十四33-35)。在未來,過去的陰影可能繼續會影響案主的人際關係,讓他有投射的衝動,怪罪別人;不過,他亦多了一份自由:可以選擇離開過去的我,負起責任和如實地看待自己、他人和世界。 作者:許德謙(Soul Weaver 靈修導師及註冊精神分析師) (於2018 年 11 月 11 日 基督教週報 第2829期出版,蒙允轉載)

逐步走向正面  

Photo by Mrs. Alice Benton (8/2017) 如果說接受自己的「好」有困難,對另外某些人,要接受自己的「壞」,亦不見得容易。 一種人們經常使用的處理負面情緒方法,我簡稱為「倒垃圾」(Depositing),就是將自己裏面的負面情緒連同責任,都傾倒在另一個人身上,於是自己就很輕鬆,對方就背負着這擔子。比如:夫妻之間有爭執是平常的事,但衝突苦無解決時,父母把責任推在兒子身上,說:「我們夫妻不和睦,都是因為你不乖!」 經濟蕭條的年代,一位母親並不想懷孕,卻意外懷孕,勉強生下,竟是女的(那年頭所謂「蝕本貨」),禁不住怨天尤人。母親討厭女兒的感覺,隨着奶水在襁褓中,無論是餵哺母乳或奶粉,都傳給了女兒。日積月累,年復一年,這種「自我討厭」的感覺,就成了這女兒的一部分。最恐怖的是,這種傳遞是無意識非語言訊息,「中了招」也不知道,携帶於身心,影響一生,她所到之處,總覺得渾身不自在,幻想帶給身邊的人噩運,自我形象低落。更嚴重的後果是,女兒混淆了人與人間的界線(boundary),不會分辨這是我的責任,還是別人的責任,總是把別人的責任,包攬身上。 成長於貧困年代的孩子,如果父母沒有受過教育,對情緒疏導和管理的知識近乎零,他們找一個孩子來發洩,幾乎是必然的事。那個被選上的「出氣袋」,會不會不反抗呢?答案是不會的。因為小孩子還要生存,最好的保護自己的方法就是忍氣吞聲,默默承受。有些性格強悍的,日後在學校裏或工作上,學像父母,變成一個「自我感覺良好」的欺凌者,延續發洩情緒的劇本,心理治療上稱這為「與虐待者認同」(identify with the abuser);而那些性格柔弱的孩子,把父母這些情感毒素活剝生吞,成了自己的一部分,變得自卑、內向和抑鬱,很難接受自己有優點。陪伴這些案主去慢慢接受自己的優點(有ownership),是一個艱辛的逆流而上的「上坡作戰」(uphill battle);從潛意識層面講,接受自己的優點就代表反叛過去施虐者,挑戰他,案主會渾身焦慮不安,以為會再度受虐(雖然她未必有這個認知,但身體會記得,身體的焦慮反應都反映了這被虐的記憶);陪伴者此時堅強又溫柔的支持接納,鍥而不捨地肯定他,逐步累積正面感覺(有點像超市購物的累計積點),就顯得非常重要。 近年「依附理論」(attachment theory)有很多研究指出,父母的情感表達方式,可以不自覺傳遞給子女。負面情感就好像一張多年未付的信用卡賬單,父母一直沒有學會的功課,在這個家庭長大,子女也很難學會。以色列人古代有俗語說:「父親吃了酸葡萄,兒子的牙酸到了。」(結十八2)所謂「父債子還」,就是這麼一回事。 作者:許德謙(Soul Weaver 靈修導師及註冊精神分析師) (於2018 年 11 月 4 日 基督教週報 第2828期出版,蒙允轉載)

不偷步的饒恕

許德謙(Soul Weaver 靈修導師及註冊精神分析師) https://experiencelife.com/article/the-art-of-forgiveness/ 你是否聽過基督徒講饒恕的見證?他們講得很容易輕鬆,全是上帝的恩典,令你又羨又妒。但換了是自己時,怎麼饒恕那麼困難?為甚麼沒有神蹟? 四十歲的朱女士,單身,為多年來和媽媽的關係緊張而愧疚,自責不孝,沒有克盡基督徒本分跟媽媽和睦。母親年老了,有輕度的思覺失調,容易恐懼焦慮。母女的互動常停留在慣性的重複:母親總重複囉嗦的話,女兒感到厭煩受壓,不是逃避,就是怒而駁斥。女兒亦為多年母親那種「重男輕女」觀念,成長缺乏照顧,而對母親暗藏怨憤,因着這些新仇舊恨,她和媽媽的互動總是帶着許多包袱,容易擦槍走火;饒恕母親更是舉步維艱。事實上,朱女士在外面的人際關係,都有許多問題,讓她情緒困擾;為此,她尋求心理治療。 在治療師溫柔的陪伴下,她在公司和家裏,所激發的種種複雜的負面情緒(特別是嫉妒和恐懼),得以自由的呈現,並且被治療師接納了解。一次她在治療師面前,怪責自己不能依教會的教導去饒恕母親,治療師回應說:「我看見你的心很急,但饒恕常是不能一步到位的,好不好讓神在你生命裏慢慢工作(let God do the slow work in you)?」 日子過去,朱女士慢慢把治療師的關愛「內化了」(internalized),就是她把從治療師那裏經驗過的聆聽、接納和了解,轉去對待自己,讓自己獨處時更自在,有心靈承載力,慢慢對自己的情緒和人際關係問題,有更深的洞察、諒解和接納。 有一次她跟治療師說,以前她總感覺上帝是冷漠和威嚴的,只在意她滿足誡命的要求;現在她看到上帝是溫柔體貼,而且滿有寬恕。 有這樣的進展,她竟然主動找媽媽攀談,請母親講述她坎坷的成長和含辛茹苦養兒育女的日子;換言之,就是將她從治療師學到的聆聽,用在母親身上。令人意想不到的是,媽媽竟然樂意分享,細述從前,讓女兒對母親成長和婚姻的辛酸,有更深的認知;不知不覺,拉近了母女的關係,打破了多年的隔膜;沒有任何的催逼下,饒恕就自然的發生了。經年未解的母女糾纏,得以化解,讓朱女士喜出望外,對上帝和治療師充滿感激。 朱女士的故事印證了聖經的話:「主怎樣饒恕了你們,你們也要怎樣饒恕人。」(西三13)是的,饒恕並不是功德,乃是恩典,是先由神領受,然後才可以與人分享饒恕之恩。如果神要在你生命中慢慢工作,你最好就不要偷步了。 作者:許德謙(Soul Weaver 靈修導師及註冊精神分析師) (於2018年9月16日基督教週報 第2821期出版,蒙允轉載)    

你聆聽的空間有多大?

  作為全時間的心靈陪伴者,我常自問:「我的信念系統是否足以容納、了解各種心靈經驗,並提供療癒的指引?」若不然,案主不想流露真情,關顧就窒礙了。 中年信徒小玲,成長於一個缺乏父愛母愛的家庭;家中愛她的只有嫲嫲,可惜她已離世三十年。多年來她耿耿於懷的就是嫲嫲還沒信主;未有機會報答嫲嫲的愛。而最遺憾就是看着嫲嫲在醫院突然離世,她很想為嫲嫲遺體抹身更衣,但家人以屍體不潔為由,因而禁止她;甚至連遺物都不許保留,內心感到家人把她和嫲嫲硬生生地分開。 但她和嫲嫲這「未竟之事」(unfinished business)多年來縈繞不去。向每位教會牧者重提這事,對話基本上都是受着「沒信耶穌,上不了天堂」所限,談不下去,亦沒甚麼可作。 有一次,小玲重病卧床,半夢半醒中看見嫲嫲來,跟她說:「你已經死了,跟我走吧!」讓她異常興奮。小玲醒後反思,這情景太真實了,好像是上帝允許嫲嫲從地獄上來找我;可是這豈不是要同她下地獄?(讀者或許會想起撒母耳記上二十八章,掃羅找交鬼婦人請撒母耳的亡靈上來,對撒母耳的靈是真是假,是正或邪,其實在釋經上頗有爭議。) 後來小玲為這「夢」向一位基督徒心理專家A求助,A專家着她立即「奉主的名」把嫲嫲趕走,免得這陰間的勢力繼續纏繞她。但小玲感覺是強迫分離的「二度創傷」,內心抗拒。以上專家A和教牧們的「知識」,反而是關顧上的制肘。 後來她再另找基督徒心理專家B處理這事。B專家沒有假設小玲夢見的嫲嫲是善靈或惡靈,但肯定嫲嫲在她心靈中是個很難忘的愛的情緒記憶,不止不容否定,更是可借助之力。另外B專家相信,超越時空的耶穌基督(按約翰福章一章,聖子基督在創世時已在;「使徒信經」認信,基督下到陰間。因此,沒有任何時間空間可以限制基督的臨在和工作。)可以在案主心靈的過去、現在和未來繼續工作(潛意識的心靈和情感經驗其實也是超越時空的),於是邀請案主進入一個想像空間。按照她情感流露而生的「適應性行動傾向」(adaptive action tendency),和嫲嫲一同完成案主未了的心事。這個治療建議是基於神經科學研究的發現:人的情緒腦(limbic system)不會分辨「想像經驗」(imagined experience)和「物理經驗」(physically enacted experience)的分別;換言之,透過想像的經驗,在大腦裏可以有像真的效果。 長話短說,B專家跟着小玲進入和嫲嫲臨終相遇的處境,讓她盡情痛哭,表達不捨之情,過程中,也接受嫲嫲的觸碰(二人面貼面的親近、觸摸嫲嫲的身體,也被她親切的觸摸⋯⋯)。後來當主耶穌也出現了,小玲問:「求祢不要讓嫲嫲下地獄好嗎?」主的回應令專家和小玲俱感意外:「我要把嫲嫲永遠放在我的心裏!」小玲不單得到基督的確認,也可以永遠回味這幕和嫲嫲的溫馨回憶。 完結前,小玲說這個經驗非常像真,感覺到嫲嫲的體溫;但她不禁疑惑:是不是神真的給嫲嫲救恩?專家B只能笑說:「等到你回天家之後,讓神告訴你吧。」 許德謙(Soul Weaver 靈修導師及註冊精神分析師) (於2018年8月5日基督教週報 第2815期出版,蒙允轉載)

感性牧養芻議

(圖片來源:作者攝於2017年8月新疆)        有讀者問:基督新教的牧養偏重理性教導和立志,感性牧養有點不足;好不好在這情緒病流行的年代,談談教會可以怎樣做好「感性牧養」?於是有以下的粗淺想法。         先說一個真實故事。認識一個基督化家庭,女兒亭亭玉立,外人都好奇父母怎樣培育女兒有好的品行,好讀書,在教會裏得人喜愛。原來在家裏,父母都允許女兒表達各種七情六慾,最優美和最醜陋的,都首先在家裏呈現,讓大家回應、了解和接納;她出外時,就有把握應說甚麼、做甚麼,程度也恰到好處。換句話說,女兒在外面這麼自信和可愛,是因為家庭這個緩衝區(buffer zone)有預演(rehearsal)。 感性牧養實踐上有甚麼要注意呢? 負責感性牧養的同工(宜由主修靈修、輔導的同工主理)需要有一個「基本的信念」:情緒經驗和表達本身並沒有好壞,好壞只在發生情緒之後所採取的行為,行為可以造成好與壞。 以下提供三種表達形式,可以把它變成一個「感性牧區」,讓「談情」多些,「說理」少些:(後者也很重要,但可留在崇拜和主日學多做): 詩歌朗誦會:除了朗誦《詩篇》之餘,也朗誦現代和古代的詩詞或歌詞,然後自由抒發一下感想。 茶水間:讓人輕鬆坐下品嚐咖啡或茶,不是談論公事,而是閑話家常。想起台北巿有一間教會,樓下連着一個花園茶座,讓弟兄姊妹心靈找到一個安竭的綠洲。我想這是大城市中是愈來愈少的風景了。 哀傷小組:失去是人生常有的遭遇。在這裏人們可以為到他們失去的一些東西傾訴哀哭,無論是消逝中的城市舊記憶、逝去的青春,錯失的機會、死了的狗、失去的感情、懷緬已故的親人等等,在這裏都可以自由傾吐,這裏沒有人會說你多愁善感、傷春悲秋,只有簡單的聆聽、接納、明白。可以口述,可以憑歌寄意,可以繪畫,可以跳舞,所有藝術的形式都允許。 感性牧養過程有兩個重點。 第一個是「盛載」(containment):就是接納和明白(注意:不代表你完全同意),不需要解決問題,也不需要提供標準答案。經驗過這過程的人往往會發現:很多原先的問題慢慢看得更清楚,要找答案也容易多了。很多人都不知道,要意圖自殺的人放棄自殺的念頭,其中關鍵點就是讓他知道你感受到他當下的感受,明白不代表同意,只是你感覺到他的痛苦,而願意同他在此刻分擔苦楚。因這不是團契或崇拜空間,先不用管他所表達的是否合乎「聖徒的體統」。(若咒詛敵人的祈禱也可以放在詩篇一三七篇裏面,我們就有理由,包容多元情感表達的空間) 第二個重點是「回應」(response):這個世代,表達之後最怕沒有人回應,像對空氣講話,是很恐怖的。同工(或受過訓練的信徒)可以用客氣和非論斷的態度真誠地回答,如:「我感覺你的歌聲裏面好像有很強的活力」、「我好像聽到裏面有好深的眼淚還沒表達出來」、「我不知道有沒有聽錯,你的繪畫裏面似埋藏着哀怨,對嗎?」並且容許對方不同意你的回應。 或許,有一天,常去酒吧消愁的人會發現,教會這些「感性牧區」是一條更佳的情感出路。 許德謙(SoulWeaver私人執業靈修導師及美國註冊精神分析師) (於2018年7月8日的出版的基督教週報 第2811期,蒙允轉載)

後現代的靈性追求

(圖片來源:作者攝於2017年7月新疆) 許德謙牧師/博士 (Soul Weaver 靈修導師及精神分析師) 「靈性」(spirituality) 是甚麼?這很難定義,且借用Myers等學者(2000)的觀點:「靈性是一種很個人和私人信仰(beliefs),它超越物質生活各層面,給人一個與無限(the infinite) 有深層次的整全感(wholeness)、連繫感(connection)和開放性(openness)。」 一八四五年沒有參與任何正式的宗教團體的超驗主義者(transcendentalist)亨利.梭羅(Henry Thoreau)在美國麻省的華爾騰湖(Walden Pond)邊,自己蓋了一個10×15呎的木屋,過了兩年的獨居寫作、自給自足的簡樸生活。他的代表作《湖濱散記》,記述這段日子裏的反省、觀察和靈性發現,在那裏他和自己及大自然產生深入的連繫,被公認為一本極佳的靈性作品。 湯馬士·摩亞(Thomas Moore)是當今著名的心靈暢銷書作者,十三歲時加入天主教的「聖母忠僕會」作修士,共十三年之久;在他晉鐸前,他發覺,他的終身職志並不是作神父,於是毅然還俗,去攻讀文學、音樂和宗教研究,後來師從「原型心理學」的創始人James Hillman,成了榮格精神分析師;及後結婚,且育有兩個孩子。二零一四年,他寫了一本書,名叫《個人的宗教》(A Religion of One’s Own),這書的副題是:在世俗化社會創造個人靈性的指引。他說,離開修會這麼多年,他覺得自己比以前更像一個天主教徒,只是沒有參與建制的天主教會而已。他自己的靈性追求經驗,除了取材於天主教會傳統,他還會廣納各種世界文化的資源,還包括無神論者的論述,遍及文學、哲學、繪畫電影和音樂等領域,在不同的人類經驗當中,發現上帝超越的、神祕的蹤跡。他抗拒從眾和大敘述,對公式化的教條和宗教權威的教導,都批判反省,靈活地選取內心有共鳴的,成為自己的信仰素材;這樣信仰並不是人云亦云、自相矛盾、東拼西湊的大雜燴,乃是和諧共融的整合。這其實是榮格講的「個體化歷程」的另一種實踐方式。 作為一個在教會工作多年的牧者,從這書我得到很多啟發。假如我再有機會牧養教會,我會立穩在基督宗教的傳統,向更廣泛的在人文科學領域開放,尋求豐富的靈性資源,以便向信眾宣講貼近其經驗的信息。不過,這樣的牧養可能更加需要「分眾化」,就是為不同的年紀和背景的人提供不同的聚會,就正如今天的電影院,可能會在同一天一間戲院裏面,放映十套或以上不同的電影,讓觀眾有更多的選擇;而後現代信仰經驗的捕捉,其實也是這麼個人化的一回事。當然,為了維持教會合一的意義和象徵,教會需要按節期舉行一些聯合崇拜和活動,讓不同年齡和背景的人,可以聚首一堂,參與並貢獻於「眾多而合一」(Unity in diversity)的羣體信仰生活。 (於2018年6月17日的出版的基督教週報 第2808期,蒙允轉載)  

罪是什麼?—給現代人的解說

許德謙牧師/博士 (Soul Weaver 靈修導師及精神分析師) (圖片來源:https://steamdb.info/app/1309/) 人類的最愛與最痛往往都發生在關係裡。 關係疏離是現代社會一大難題。現代社會電子通訊科技日新月異,大家拿著手機不斷看資料,不斷回覆whatsapp,好像連繫緊密;回到家裡可以和家人「零溝通」,吃完飯就關起房門。多層大廈鄰居偶然擦身而過,多年下來,可以不打招呼,完全不認識對方。寂寞、孤單是城巿人很熟識的經驗。 村上春樹的小說描寫現代都巿人的疏離,非常深刻。他的早期作品「1973年的彈珠玩具」描寫一位叫老鼠的男主角,渴望親密又要築牆。他有一位很溫柔可愛的女朋友,每週約會一次,然後他又回到自己茫然若失的生活裡。在想念她的晚上失眠,他不許自己找她,但會把車子停在女友住所對面的濱海路上,開著收音機,遠遠凝望著她的房子,想念著她中,慢慢睡去。他不能怪她,這種距離是他的選擇。他常在打烊後去傑氏酒吧喝啤酒,喝完一瓶又一瓶,一邊與酒保阿傑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,不著邊際,誰也沒有掏出心事;傑就像他一個唯一深夜陪伴他的「朋友」。最後老鼠決定要離開這個城巿和女友,他本想同傑道別,沒有想到連續去了三天都說不出口。老鼠就在這種若有若無的關係中,久久不捨…… 叫現代人理解基督宗教的「罪」,從「關係」入手,可能比「罪行」有利。向一位基督徒說「你是罪人」應該沒有什麼難度;對街外不信的人說「你是罪人」,可會惹來反感,甚至反問你:「我奉公守法,犯了甚麼罪?」 「你們的罪孽使你們與神隔絕」(賽59:2),罪的後果是一個人和神隔絕,就是「關係疏離」。「罪是從一人入了世界」(羅5:12),這種關係疏離蔓延全世界,人與人的疏離無人倖免。 耶穌在可7:20-22提及的,偷盜﹑兇殺﹑姦淫﹑貪心﹑邪惡﹑詭詐﹑嫉妒﹑毀謗﹑驕傲等罪,無一不是在人際關係中發生,對人對己都有壞的影響。 亞伯被殺,耶和華向該隱尋找亞伯的所在,該隱說:「我豈是看守我弟兄的麼?」對自己手足的生死,竟可這樣冷酷無情。 二歲的孩子充滿好奇心,時有衝動想離開一下媽媽的保護,出去探索世界;不過,他總會每隔一段時間回頭察看媽媽是不是在近處,或回來摸一下媽媽,索一個吻,充了電,又出去探索過。媽媽穩定地等候他回來,成了小孩的安全保壘,讓他安心出去闖蕩。同樣的心態可以變換一種形式在成人世界出現:我喜歡太太陪我跑步,她不愛跑,但她會在內圈散步。我喜歡每次經過她的後方,就伸手碰觸太太手臂一下,然後很高興地繼續跑下去,一個小小的動作可意義豐富,這是一種遊戲,一種親密,也是一種連繫。我常說,我們裡面都有一個小孩子,我會適當地滿足他的需要,不會看他是幼稚。其實這種連繫的需要非常基本,人人都有這種需要,不應有年齡或性別的歧視。 那裡生命間有連繫,那裡就有愛,就有生機,有喜悅;那裡疏離,斷絕了連繫,那裡就有危機,有痛苦。 我會把生命與生命間的連繫(Connection),看作一種靈性經驗(Spiritual Experience),而聖經說的很清楚「住在愛裡面就是住在神裡面」,那裡有愛,那裡就有上帝;儘管當事人當時未必曉得歸榮耀給上帝。 忙著應付工作壓力,人不但會忘了和家人的連繫,更會忘了「與自己的連繫」,就是忘了吃飯,忘了休息,忘了運動,漸漸身體出了問題,腰痠背痛,各種毛病都出來了。人忙,容易忘了在上主面前安靜等候,心思如脫韁野馬,燥動不安。「與自己的連繫」是那麼顯而易見,卻又最容易被忽略。 「靈性陪伴」(Spiritual Accompaniment)的工作中,時常有機會目睹靈性經驗。記得一位來訪者向他的靈性導師表示,「和你傾談像浪子回到家裡,有被接納和被看見的感覺,就是在這個溫暖和信任的關係裡,我把迷失了的真我撿回來了。」 不按「罪行」,而從「關係疏離」入手,去理解基督宗教的「罪」,有二個優勝點:第一、不會只是停留在罪的表面行為,而從「人-己」和「己-己」的關係可以看到許多更深更細的動力,了解罪人會變得更立體和有憐憫心。這樣的重心亦容易和心理治療界對話。沙利文(Harry Stack Sullivan, 1892-1949)看心理失常離不開人際關係的困擾,所以他的治療重點就在幫助病人(不少是精神分裂症病人呢!)重建與另一個人的個人關係。第二、專注罪行會令人不自禁的舉起論斷的指頭,指責罪人;但由關係來看罪就再沒有旁觀者的感覺,他迫使你思考:「為什麼他今天淪落到這地步?在這關係中,我有責任嗎?」你和罪人都在這關係中,因此你對罪人也有一份責任。 對於人類罪的困境,基督宗教的答案是「回歸愛的源頭」。耶穌來到世界,為世人的罪(疏離)而死在十字架上,叫我們經驗人間有無條件的愛和接納;因著與神和好,讓我們可以有力量與人與自己和好。因此,我們更要努力「保守自己常在神的愛中」(猶21)。 (簡化版原刊於信義報第235期,2017年6月號)  

聖靈內住與情緒風暴

許德謙博士/牧師(Soul Weaver私人執業靈修導師及美國註冊精神分析師) (圖片來源:http://tech.sina.com.cn/d/2008-04-01/09172112485.shtml) 談聖靈內住的工作,不用說得太神秘,中間是有蹤跡可尋的。 回首人生,曾遇着一些好老師,他們啟發我,把我生命裏面最好的東西激發出來,讓我活得更加美好, 這是可遇不可求的。這些老師有些已返回天家了,想起來總有些傷感。不過,每次當我的學生或是個案送我感謝卡,說出他們怎樣得到誘導和開啟,我就不期然會想起那些深深影響我的老師們,彷彿他們的身影,就在我這個晚輩身上再現;即使那是很有限度的再現,沒有他們的影響,就沒有今天的我。老師們的音容,彷彿就在眼前。這時候,我感激地讚嘆:動人的生命竟可以用這種形式延續和再現!想起耶穌說:「祂(聖靈)要將一切的事,指教你們,並且要叫你們想起我對你們所說的一切話。」(約14:26) 每次回想,也加深體會老師的教誨。 那位常在耶穌胸前靠近的門徒約翰 (約13:23),所經驗的耶穌是很實在的、有血有肉的。他所作見證的就是「所聽見、所看見、親眼看過、親手摸過的」起初原有的生命之道 (約壹1:1-2)。約翰經驗耶穌,非常具體; 恩師對我的陶造,印證了約翰的話。 東正教神學家韋爾主教(Kallistos Ware)說:「救恩有賴兩個緊扣在一起的條件,雖不能對等,但又缺一不可:上帝的主動和人的回應。」我信聖靈就是「耶穌的靈」(徒16:7),祂是可以和人同工的(林後6:1),這就是基督「道成肉身」的再現。 心理治療遇上嚴重的情緒困擾的個案,在那些強烈情緒漩渦中( 特別是恐懼、孤單、被遺棄的感覺),治療師須要與案主在一起過度,不可只講道理或是輕輕帶過。今天神經科學透露,人腦有「鏡像神經元」(mirror neuron),可以互相感受和感染對方的感覺。治療的關鍵就在於:治療師進入到案主的情緒風暴中,毫無保留地接收她的情緒,儘可能感受到那種風暴對她的沖擊,讓她感到治療師的同頻(attuned),但治療師仍竭力維持鎮定清醒,這就有助她與治療師的內在安全感產生共鳴,她看見治療師神態安定,也就比較容易安定下來 (Siegel, 2010, p.138),藉著這樣的重複演練,慢慢她的「情緒容忍度」(affect tolerance) 就提高了。這種被陪伴下度過風暴,仍能保持安定的經驗,就成為她可以再三回想的「矯正性經驗」(corrective experience),在她以後一個人面對壓力下,就可以比較容易回想起來,自我提振心力。這就像在一個情緒風眼裏,通過治療師的陪伴,遇到道成肉身的耶穌,穩定而充滿愛心的臨在。按照約翰的神學,具體地經驗到愛,就是經驗到上帝 (約壹4:8)。這樣,他所講論的上帝就絕不抽象、也不神秘了; 我亦樂於分享這樣的上帝。 即使今天我們可以用神經科學,約略說明這個奇妙的情緒治療機制,但誰又可以否定,聖靈也可以臨在於這種人與人之間深深的連繫(connection)裡? (於2018年5月13日的出版的基督教週報 第2803期,蒙允轉載)